浮生清梦

【萨莫萨】死亡预感(1)

在了解了一些年份上的巧合后,我试图给莫扎特这个音乐天才之死,赋予一些戏剧性的解释。

或许,会有另一种结果。



                                                       1791年9月15日

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太对。

宫廷乐长安东尼奥·萨列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莫扎特忽然在宫廷内受到无形的抵制,那些在维也纳和布拉格刮起飓风的一系列包括《蒂托的仁慈》在内的新作品也被宫廷拒之门外。

这当然不是他做的。事实上,自从他成功上任宫廷乐长,甚至更早,在那个该下地狱的《费加罗的婚礼》真的被禁止上演之后,他就没有再对这个家伙下过手。

而那天真的、轻信的小莫扎特,就这样忘却前嫌,甚至认为他们是朋友。

他并不希望因为并不存在的罪名而被一个吵闹的莫扎特找上门来。所以究竟是谁、为什么对这个麻烦的天才下了手?

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宫廷里、在音乐上为难一个莫扎特?

论理,利奥波德二世是个开明的皇帝,不应该无缘无故地为难一个颇负盛名的音乐家。况且他的兄弟,在去年已去世的皇帝约瑟夫二世和仍在世的科隆选帝侯弗兰兹都对莫扎特颇为推崇,没有道理到他就忽然耳聋。

所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列里!萨列里大师!”轻快地声音如同歌唱,由远而近。

看,找他麻烦的家伙来了。他就不应该让莫扎特能够不经通报地出入他的府邸。

一身严谨黑衣的男人从书桌前站起来,转过身,眼疾手快地按住金发音乐家的肩膀,避免对方过度热情地撞进他怀里。

“莫扎特先生,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萨列里慢条斯理地问,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另一边退了一步。

“啊,大师,我写了一段新的旋律,我一定要让您看看!”金发的天才快活地将一沓谱子塞进萨列里怀里,然后手一撑坐在了萨列里的书桌上,毫不讲究,毫不见外。

见鬼的莫扎特和他见鬼的音乐。

和莫扎特言归于好的确有些好处,他可以不再有负疚感地聆听对方的音乐。但这绝不表明他想在作曲家面前阅读这些手稿。莫扎特的才华横溢让他几近恐怖,他很清楚自己无法掩饰对这些天才作品的倾倒。而莫扎特,这爱作弄人的混蛋,显然很享受别人的喝彩——尤其是来自于他的。

他正待推拒,却看见音乐家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忽然眨了一下左眼:“您真的不想看吗?”

于是他屈服了。


莫扎特很喜欢看萨列里欣赏他作品的样子。

这个从来表现出一副沉稳冷静、成熟可靠样子宫廷乐长,对待音乐和生活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平日里,他擅长语言,惯用伎俩,察言观色,在生活中显得体贴可亲又富有威望,是一个完完全全社会化的假人,毫无趣味。但是面对音乐、尤其是莫扎特的音乐时,他显得既焦躁不安又热切沉迷,无法抗拒,无法自拔。

这又真实又可爱。

他的颤栗和沉醉因急于掩饰而显得更加迷人。焦虑和痛恨如此深重,以至于让莫扎特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未来音乐的走向。

现在的音乐还是太矜持了,莫扎特想着。我如果有一个真正聪明的学生,我也许会教他一些新的东西。现在的那些,在作曲天赋上还不如萨列里。

倒不是说萨列里的音乐天赋不高。他在作曲上天赋高过绝大多数人,却称不上什么绝顶天才。但是他在倾听音乐上的天赋绝无仅有。他能感悟每一个音节、每一段变奏的精美,他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能感受、沉浸在音乐中,也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忍受对音乐的亵渎。可惜没有真正的音乐评论家这种职务,否则他一定会名垂青史。即便没有,他的这种天赋也使他在指挥演奏、教导学生上显得出类拔萃。

而来自宫廷乐长的沉迷,无疑是对他的作品的最好奖赏。

可惜,他只怕时日不多。

而音乐…音乐……

他忽然被某种思绪控制住,从书桌上拿起纸笔,俯下身写起一段旋律。


“……莫扎特大师!莫扎特!沃尔夫冈!”

音乐家从音乐中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呼唤他的宫廷乐长,鉴于对方从未打断过他写作,这显得格外古怪。“怎么了,萨列里?”

黑发乐师沉默不语,却几乎是颤抖的伸手将这个小个子音乐家整个儿从书桌上拽下来,仿佛将天使拽回人间。

“您的神情……出什么事了吗,萨列里?”

出什么事了吗?天呐,看看这个无辜的眼神!听听这个纯洁的语气!仿佛刚刚那个癫狂又神经质的样子从不存在一样!沉稳的乐师黑色的眼睛几乎放出利剑。这个见鬼的天才虽然常常因为忽然被灵感包围(多么令人妒忌啊),忽然不顾周围情况地写作,但是从未出现过这种仿佛被时间追赶,奔向末日的神情。大概是由于天赋过多的缘故,这个家伙写作从来是愉快轻松的,即便有时显得低沉,也完全不会陷入平常人的痛苦。所以这种忽然的癫狂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莫扎特,您是有什么急事要做,还是我的府邸让您如此不快,以至于您要显得如此迫切?”

“您是不喜欢我趴在书桌上写东西吗?”莫扎特莫名其妙地问。

“书桌?哦不,不是这个,”萨列里试图组织语言,但最后放弃了,把希望寄托在音乐家的心有灵犀上,“是什么在追赶您?”

莫扎特略略沉默了一下,然后尽量轻松地回答。

“死亡吧,或许。”

这是什么见鬼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的音乐家微笑着眨眨眼:“直觉吧。”

年长者的目光在这个年仅35岁的天才音乐家身上逡巡,目光所见、理智所及、情感所致都指向这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但是……

“这个直觉源自什么?”他听到他自己这么问。

对面衣着华丽的音乐之子终于显出几分惊讶。

“一个安魂曲委托。”他说。

“那恐怕将会是我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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