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清梦

【萨莫萨】死亡预感(2)

                                              1791年10月15日

“莫扎特真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大师。”

利奥波德二世如此说道。

彼时魔笛公演大获成功,维也纳的上层公民们忽视了新任皇帝之前有意无意对莫扎特展现的冷淡态度,热情地前去歌剧院观看演出。

而这种行为显然并没有让皇帝生气。他表现了他一贯的开明风度,对他国度内发生的事情保持着宽容。

可就在刚刚,他在召见萨列里时忽然表达了对莫扎特的欣赏。

不是礼节性的、虚伪的称赞,而是相当真诚的赞美。

“他的杰作真是无与伦比。他一定是主的天使,并将回到主的身边去。”他说。

“您想要召见他吗?”萨列里问。

“不,当然不。”皇帝回答。

“听说他谱曲甚至不需要打草稿,他的脑海中总会有很多美好的旋律。”皇帝有些出神。

他问萨列里:“他总是能写出更美的作品来,是吗?”

“也许是的。”乐师以他一贯的油滑态度回答,不置可否。

但是皇帝好像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萨列里,”最后,他说,“请您留意一下莫扎特最近的创作。”

然后他轻轻哼起音乐来。

那是他之前宣称不感兴趣、有意冷遇的,委托给莫扎特的歌剧,蒂托的仁慈。


                                                       1791年11月15日

“请您留心,在安魂曲完成时,请告诉我。”

利奥波德二世第一次说出安魂曲这个词来。

萨列里的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他这两个月几乎把遇见莫扎特之后荒废的心机全都重新拿出来用完了,才终于有第二个人与他慎重提起莫扎特被委托的安魂曲。

不妙的是,这个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匈牙利和波西米亚的国王,奥地利的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公,科隆选帝侯是他的弟弟,法国王后是他的妹妹——即便王后已经失去权威,他在法国也有相当的影响力。

简单地说,在欧洲,离开了他影响力所统治的领域,基本上也没有多少音乐的土壤了。

“您如果如此感兴趣,为什么不见见莫扎特呢?”他忍不住有些冒昧地问。

利奥波德二世的目光锐利,划过他身上。

“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而明智,”他短暂而快速地笑了一下,“保持它。”

黑色礼服的乐师不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半真半假,“请您原谅我的冒昧。”

沉默了一会儿,这个被人视为理想君主的皇帝低头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我的哥哥,约瑟夫,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他理想化的施政,他去世时称得上众叛亲离。”他低声说。“但是他的理念,他的愿望,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他一生挚爱音乐,他想要一个最好的安魂曲,他也的确配得上。”

“他当然配得上。”

利奥波德二世闭上了眼睛,仿佛可以清空眼底心中所有复杂的情绪。

他一直深受兄长影响,和他兄长一样,废除了死刑和刑讯,推行更公正开明,甚至可以说是更平等民主的道路——哪怕这道路和他的权威背道而行。

但是他现在,正在预谋一桩惨案,一桩背离了他的理念,背离了他的内心,背离理智情感的训诫,背离主的教导,甚至他可以预见,背离了历史的惨案。

因为他兄长的愿望。

因为——

“莫扎特实在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音乐家。”

他最后说。


                                                       1791年11月20日

莫扎特正在生病。

他感觉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该死的安魂曲还在他脑子里,拒绝自己落到笔下。

他觉得有点烦躁。

旋律不难,天呐旋律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了,但是那些琐琐碎碎的其他东西需要清晰的思维,至少不能是现在的一团乱麻。

他也许需要一个医生。

但也许没有用。

他或许早就预见到了现在这个时刻。

安魂曲也许写不完更有意思。

他想的零零碎碎,却起不来做任何一件事。

他的屋门响了一阵,然后自己开了。

是绪斯迈尔?

不,这个声音是萨列里。

啊,萨列里大师可鲜少屈尊跑过来,只怕是他生病糊涂了。

“莫扎特?”低沉的嗓音在房门外响起,萨列里礼节性地再次敲了敲卧房的门,见毫无反应,还是选择了推门而入。

这个平日里过分活泼的天才躺在床上,烧红了脸颊,目光迷茫。

“啊,萨列里。”他喃喃说。

“我给您带了医生。”萨列里平静地说。

现在还没到时候。

安魂曲还没有完成,这个世界上最天才的音乐家还没有到时候。

医生轻声检查了一些,然后说了些什么,说实话,萨列里和莫扎特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听。莫扎特在生病,而萨列里,唉,可怜的萨列里的精神恍惚已经有好几天了。

即便他看起来可以随时觐见教皇或者皇帝,但事实上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整整五天来只听进去一句“莫扎特病了”,甚至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最后他努力让医生完成了他的工作,并写下了那些嘱托,尽量有礼节地送走了他,然后重新回来站在莫扎特的床头。

“您早就知道了,是吗?”

“什么?”金发的天才转动他那充满各种旋律的大脑,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太多情绪。

啊,果然是萨列里。他的情绪总是浓墨重彩,和谐又丰富,本身就是一首交响曲。

“您说那会是您的安魂曲。您早就知道了。”萨列里的语调转为肯定。

“您在哭吗?”天才天马行空地问。

“您……”萨列里深吸一口气,佩服这个躺在床上也能让他想掐死的天才,“我可以送您离开这里,莫扎特。陛下忙着收拾前任的烂摊子,在一系列加冕的事情之中记起来前任陛下的安魂曲来委托你已经是极限了,即便派人去找你,也不会太花心思。”

“但是我音乐到达的地方,不会有人认不出我的音乐来的。它们会轻易地引领别人找到我。”莫扎特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收回,转而投向乐师,“您的声音在哭啊,为什么呢?”

见鬼的莫扎特和他见鬼的音乐!

“您不能不发表那些音乐吗?或者告诉他,您不会再写安魂曲了……”萨列里听起来几乎算得上央求,“不可以吗?”

“我怎么知道我会再写些什么呢?”莫扎特几乎被逗乐了,“我在萨尔茨堡也是首席乐师,但是那几乎是我最糟糕的日子。我是个完全的自由主义者,被限制会让我喘不过气——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保证。”

“至于不发表……我也是需要观众的,萨列里。更何况在我们皇帝的领地里,是这片大陆音乐最美的地方。”莫扎特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像一个孩子。“我可以旅行,但是无意逃亡,大师。如果终有一死,我宁愿活得愉快。”

“那我呢?”黑发乐师脱口而出。

音乐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您还是您的首席乐师啊。”

您没有心吗?

萨列里想问,但最终没有说——他今天已经表达得太多,再多一句都超过了他的勇气。


                                   




评论(2)

热度(17)